文章推荐:语言学视域下高考语文语用题的创新性发展 2025-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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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学视域下高考语文语用题的创新性发展

引用格式:奚东. 语言学视域下高考语文语用题的创新性发展[J]. 中国考试, 2025(8): 43-51.


作 者

奚东,女,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所研究员。



摘 要:语言文字运用题在高考语文试卷中一直占有重要地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国语言学的发展以结构主义语言学为主导,直接影响了教材编写、教学实践和试题命制,试题的应用性、实践性较弱。自高考综合改革启动以来,高考语用题考查点更丰富、形式更灵活,出现一批广受好评的试题。本文通过具体试题举例分析,说明高考语文语用题的创新性发展顺应了当代语言学研究的新进展和新高考的考查要求,是高考命题对新时代人才选拔要求的积极回应,而语言学研究的新成果也为高考语用模块的试题开发提供了学理源泉和支撑。

关键词:高考语文;语用题;结构主义语言学;功能语法学;认知语法学;对言语法 

语言建构与运用是高中语文学科核心素养之一,相关方面如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都需要通过语言建构与运用得以实现。高考语文试卷中,对语言建构与运用这一核心素养的考查集中体现在语言文字运用题(下文简称语用题)中。自1978年统一高考恢复以来,语用题在高考语文试卷中一直占有重要地位,考点丰富、形式灵活。20世纪90年代以后,语用题的分值逐渐固定,考查点和形式也逐渐固化。进入新时代,随着高考综合改革的深入,语用题逐渐打破原有的固化模式,因其富于灵活和变化,被称为语文考试内容改革的“试验田”,出现了一批广受好评的试题。本文提出,高考语用题的变迁和创新性发展与我国语言学科发展、不同时代的语言观变化密切相关,新时代的语言学研究成果是高考语用模块开发新考点的源泉和学理支撑。

一、语言学和语文测试的密切关系


语文作为课程名称,是新中国成立之后才出现的。关于“语文”二字的含义,历来众说纷纭,有人认为语文指语言和文字,有人认为指语言和文学,也有人认为指口语和书面语。但不管持哪一种观点,都认为语言是语文学习中最重要的部分。而语言学是以语言为研究对象的科学,其任务是研究和描写语言的结构、功能及历史发展,揭示语言的本质,探索语言的共同规律。因此,语文和语言学之间的关系是天然的、不可分割的。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构建了一个以语言为本位的现代语文教育体系,教材和教学中的语言学知识非常丰富,包括语音、文字、词汇、语法、修辞等方面,并逐渐形成一套由“字—词—句—篇—语—修—逻—文”构架而成的语文知识体系。20世纪90年代以后,受到淡化语法、强化语文教育人文性等观念的影响,教材中的语言学知识比例不断下降,受重视程度大大降低。21世纪以来,面对语文教学内容的空泛化和学生语用能力降低的问题,语言学考查出现回归语文课程、教材与教学的趋势[1]。2017年发布的高中课程标准首次提出学科核心素养概念,语文学科的核心素养被概括为语言建构与运用、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四个方面[2]。其中,语言建构与运用位于各素养之首,也是培养其他素养的基础和前提,尤其强调学生在丰富的语言实践中,通过主动积累、梳理和整合,逐步掌握祖国语言文字特点及规律,进而能在特定情境中灵活运用,实现有效沟通,完成交际任务。显然,语言学知识是语文学科的必备知识,直接影响学习者语言文字运用能力的提升和核心素养的培养。在不同类别和层级的语文测试中,语言学知识都是必考内容。因此,语言学和语文测试密不可分。


新中国的统一高考制度始于1952年,1966年暂停。1977年高考恢复后,一直在不断改革完善。2014年9月,国务院发布《关于深化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3],高考综合改革正式启动。语文命题逐步推进考试内容与形式创新,整体面貌发生了较大变化,其中语用题的变化受到较多关注。以高考综合改革启动为界,语用题命题可分为两个时期:前一时期为“传统时期”,后一时期为“新高考时期”。这两个时期的语用题呈现出的不同特点,深层原因是语言观的变化,其中,新高考时期语用题的发展与当代语言学学科发展有直接关联。

二、传统结构主义语言学视域下的高考语用试题


(一)结构主义语言学的核心观点及对语文教育的影响

结构主义语言学20世纪初诞生于瑞士,一般认为索绪尔(Saussure)是其奠基人。21世纪以前,我国语言学研究深受结构主义语言学理论影响,对语言符号的研究成为语言学研究的主流。结构主义语言学的核心观点是把语言看成一个客观的、独立的、自足的符号系统,遵循其内在规律,不因任何外界因素的变化而变化;同时认为,人的语言能力是天生的、独立于其他认知能力,强调语言研究应该在语言内部进行,通过研究语言内部符号的相互关系来揭示其深层结构,排斥一切语言外的因素[4]。这一时期的语言学研究以对各种语言现象进行细致描写为主,对语言现象的解释也主要在语言系统内部进行。


结构主义语言学观点直接影响了我国语文教材编写和教学实践,教材追求语言学知识的体系化,教学中的基本技能训练重视语言形式的辨析,如判断词语类别、划分句子成分等,既不关注语言学知识和阅读、写作的结合,也不关注学生的语言感受。自然,语文测试也以考查学生语言学知识的掌握情况为主,实践性、应用性不受关注,且这种特点一直持续到新高考来临。


(二)传统高考语文测试的三个阶段

根据高考中语言文字运用题的命制情况,可将传统高考语文测试分为三个阶段。


1.语言文字运用“独霸”考卷阶段(1977—1983年)

本阶段语用题的考查特点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语言文字运用知识的考查在语文测试中所占比重非常大,除作文和少量文学常识题,其他题型几乎都考查语言文字运用知识;其二,侧重考查语言学理论知识,出现很多进行语言形式辨认的试题,而考查学生语言学知识运用能力的试题并不多。例如,1978—1980年的高考语文试卷中,除了作文题,其他试题都是各自独立的字、词、句、文言文阅读考查,考查点看似面面俱到,实际上都是知识性考查。1981年的试卷中出现了篇幅较短的现代文阅读材料,似乎开始关注语言知识的应用,但是试题本身依然语言学味道十足。例如:

“拥有”的宾语是什么?

“它们”指代什么?

1982年高考语文试卷的第五大题要求“仔细阅读下面一段文字,弄清楚它的语言结构,简明扼要地回答问题”。问题表述如下:

1)这是一个包含两个分句的复句。这两个分句有没有主语?如果有,把它指出来。

2)这两个分句的谓语主要动词各是什么?

3)这两个分句的宾语各是什么?

此类试题,基本上是高校本科生语言学课程基本知识的翻版,对提高学生语用能力很难有所帮助。


2.语言文字知识减少、现代文阅读比重增加阶段(1984—2008年)

本阶段的语文高考试题呈现出三个方面的特点。其一,语用题“独霸”试卷的状况被打破。具体表现包括:1984年的语文试卷中开始出现以考查阅读理解能力为主的较大段落的现代文阅读试题;1985年试卷结构出现较大变化,整张试卷分为语文知识及运用、阅读和写作三个部分,从考查理念上有意识地把语文知识及运用和阅读划分为独立的板块,分别进行考查。


其二,语用考查和阅读考查在具体试题中仍然界限不清。例如,根据拼音写汉字和给词语注音这两种考查点,显然应该属于同一类型试题,但出现在试卷中时,却被分别置于语文知识及运用和阅读两个不同的模块。又如,语文知识及运用中除了文学常识考查,也包括理解人物性格特点类的阅读理解题,阅读题的考查点除了文段理解,还有字词含义、标点符号用法等,语言学知识占比仍然很高。或许因为二者难以厘清,1986年开始试卷结构重新恢复为不同考查点并列考查,并一直沿用到2010年课标卷出现。


其三,语用题的分值、考查点和题型逐渐固定下来,试题呈现出固化趋势。这一阶段阅读理解的考查比重逐渐增加,2005年开始语用题的分值基本固定在27分。其中,客观题占12分,主观题占15分。语用类题型基本固定,客观题考查字音、成语、语病、衔接,主观题是仿照示例自选话题,写几个符合要求的句子,还有读图、填写关联词、长句改短句等。


3.语言文字运用独立考查阶段(2009—2013年)

这一阶段的语用题特点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语用部分独立考查。2003年教育部发布《普通高中课程方案和语文等学科课程标准(实验稿)》[5],用以指导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改革实践。2009年,高考语文课标卷在宁夏、海南试点,后逐步在全国推广。课标卷首次将语文试卷分为阅读和表达两个部分,阅读包括现代文阅读和古诗文阅读,表达包括语言文字运用和作文。语言文字运用模块包含5个小题,分值为20分,沿用至今。其二,考查点和考查方式进一步固化,甚至试题顺序也固定下来。5个小题中有3个选择题,其中第一题为“下列各句中,加点的成语使用不恰当的一项是”;第二题为“下列各句中,没有语病的一句是”;第三题为“依次填入下面一段文字横线处的语句,衔接最恰当的一组是”。选择题的考查点及顺序、考查方式一直沿用到新高考才发生变化。主观题有两道题:第一道是沿用自上一阶段的长句改短句,2012年起改为在文段中空缺处补写恰当的句子;第二道是语用题中分值最高的(6分),起初是沿用上一阶段的仿照示例自选话题,写符合要求的句子,2013年起改为读图题或思维导图题。可以看出,这一阶段试题考查点、形式都比较固化,但最后两年开始从主观题寻求变化。

三、新高考时期语言学视域下语用题的创新性发展


高考综合改革启动以来,高考语用题的创新性发展以当代语言学研究的新进展为基础,并随着高考改革不断深入。这一时期语用题的特点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引入语篇作为命题材料,契合了语文的应用性,强化了知识在具体实践中的运用,也体现了语文学科以文化人的功能;二是考查点增加,提升了试题的灵活性,打破了固化的考查方式,有助于学生语文素养的提高。这两个特点的形成,是面对语言学研究的新进展和新高考的要求,高考语用题积极应变、主动求变的结果。


(一)当代语言学研究的进展和新高考改革的不断深入

改革开放后,国外各种语言学流派和思潮进入国内研究者视野,语言学研究中结构主义语言学一统天下的格局被打破。世纪之交,科教兴国作为基本国策的提出,促进了科研工作的迅速发展。进入新时代,语言学研究更是百花齐放,从语言观到研究方法都发生了巨大变化。语言不再被看成一个客观自足的系统,而是与人的身体经验、认知策略乃至文化规约等密切相关;语言能力不是孤立的、独立于其他认知能力以外的,而是人在具体的语境中运用语言的能力;语法也不是天生的,而是在交际过程中建构而成。语言观的变化带来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的变化,除了书面语,口语也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除了充分描写,追求解释已成为研究者更重要的目标。篇章语言学、功能语言学、认知语言学、形式语言学等流派纷纷登场且各具特色,语音学、词汇学、语法学各分支都获得长足发展,与语文教育关系最密切的语法学研究更是成就斐然。尤其最近十余年来,语言学研究践行“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的指导思想[6],摆脱印欧语研究范式的束缚,走出一条基于汉语自身特点、扎根汉语本身的语法学研究之路,人们对汉语的认识更加全面丰富。


与此同时,教育领域的考试招生制度改革也如火如荼。国务院《关于深化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要求加强高考内容顶层设计,启动高考综合改革[3]。教育部考试中心组织力量研究制定了《中国高考评价体系》[7],从宏观上指导高考内容改革和命题工作;并分学科推进针对命题实践的相关研究。2014年,新高考在上海、浙江启动改革试点,后分批在全国推开。具体到高考语文试题设计上,原有的固化考查点和考查方式已不再适应核心素养考查要求,语用题也开始寻求新的变化。而21世纪以来语言学的最新研究成果成为语用模块开发新题型的理论源泉和支撑。这一时期,语言文字运用模块在保持题型题量相对稳定的基础上,逐渐打破原有的试题固化现象,每年都有新题型出现,因其富于灵活性和变化性而被中学一线教师和教研人员称为语文考试内容改革的“试验田”。有学者指出,高考语文逐步实现了从“考知识”向“考能力素养”、从“解题”向“解决问题”的转变[8]


(二)语篇的引入契合了语文学科的应用性

新高考时期语用题最大的变化,是引入了语篇作为命题材料,这契合了语文学科的应用性。如前文所述,从传统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到新时代百花齐放的语言学研究,语言观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传统的结构主义语言学认为,语言是一个独立的自足的系统,强调对语言的现状进行描写,在语言内部寻求解释,研究的立足点是句子;而新兴的语言学流派多以语言运用为导向,“人”在语言中的作用得到凸显,研究对象从句子扩大到跨句的语篇,发现并解释了很多新的语言事实,并逐渐得到学界认可。《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明确提出,语言文字是人类社会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信息载体,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2]


面对语言学的新进展和新课标的要求,高考语用题积极应对,从2018年开始,引入三四百字的语篇作为命题材料,将考查的落脚点从句子扩大到篇章,语用模块的结构也为之一变,从原来各自独立的5道试题,变为“一拖三”试题(即一个语篇涵盖3道客观题)加两道主观题。2021年以后,语用模块的试题结构更加灵活,有时选取两个语篇覆盖5道试题,有时“一拖四”带一个主观题,有时用一个大的语篇,直接“一拖五”。试题考查点更加丰富,主观题和客观题也不再受限于传统的“3+2”,而是因文设题,根据考查需要灵活处理。


语文课程是一门学习祖国语言文字运用的综合性、实践性课程,提高学生的语言文字运用能力是其重要目标之一。语篇的引入契合了语文课程的应用性,学生语用能力的提高,包括密切关联的两个方面:一是观察语言文字现象、总结运用规律的能力,二是综合运用知识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第一个方面看似理论认识,实际上来源于语言文字的具体应用,需要从应用中观察总结,而不是靠直接学习语言学术语;第二个方面指在真实的语言运用情境中解决问题,更加直接地体现了语文的应用性。这两个方面的应用性,都是和语篇密切相关的。语篇中有各种各样的语言现象,体现了各种具体的语言规律,营造了具体的语言文字应用情境,不仅有助于引导语文教学传授知识,还强化了知识在实践中的运用,即知识的教与学都必须着力解决具体的应用问题。


此外,语文的应用性还体现在以文育人上,即通过语文教学潜移默化地加强对青少年的价值引导。高考试题中引入的语篇,涉及科普文、社科文和文学类作品等多种类型。例如,科普文中既有关于科学知识的重大主题,如全球气候、清洁能源、动物迁徙等,也有考生喜闻乐见的日常小知识的介绍,如减肥、保护视力、使用耳机等;社科文中既有体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主题,如古琴、中国画、戏曲等,也有新时代国家科技发展重大成就的展示,如天宫一号、大洋一号等;文学作品则多选用经典作家如老舍、萧红等人的经典作品。这些语篇既有时代特征,又富有生活气息,在全球化竞争与价值观博弈加剧的背景下,有助于发挥语文以文育人的学科优势。


(三)考查点的增加提升了语用题的灵活性

进入新时代,语言学各流派经过多年发展都取得了丰硕成果,其中与语文课程关系最为密切的当数功能语言学、认知语言学和对言语法的相关研究。高考语文试题以此为理论支撑和考查点学理基础,命制了一批既有深度,又契合学生认知水平的试题,包括语句衔接、句式变换、语句表达效果、修辞辨别及修辞效果分析、标点符号使用等;加上传统的病句、成语、补写等考查点,语用题已开发出十多种题型,大大提升了考查的灵活性、丰富性。


1.以功能语法学为理论支撑的语用题

功能语法学着眼于语言作为交际工具的基本功能,通常以真实的语篇和日常会话为语料,探究交际功能对语法结构的影响,从而回答“语法何以如此”的问题。功能语法以语言运用为导向,研究语言中的信息结构、指称现象、语体区分等,这些研究都与语言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直接相关。而语用题中的衔接、得体等试题,背后的理论支撑都来自功能语法学研究。


例如,信息传递是语言交际功能的重要方面,功能语法着力较多。陈述中从旧信息到新信息是典型的无标记模式,因此句子一般以旧信息充当主语,以新信息充当宾语。而充当宾语的新信息在下一个句子中又变成了旧信息,可以充当主语。这样就形成“旧信息—新信息/旧信息—新信息”的信息结构。这种新旧信息交替的结构,产生了语篇的连贯性。而表达连贯是对学生语言学习的最基本要求,也是考试考查的重要方面。2015年的一道语用题就以此为理论背景设置,文章给出一个小语篇,要求考生选择恰当的句子填入语篇中:

辣,我们都不陌生,很多人无辣不欢甚至吃辣上瘾。这是因为辣椒素等辣味物质刺激舌头、口腔的神经末梢时,会在大脑中形成类似灼烧的感觉,机体就反射性地出现心跳加速、唾液及汗液分泌增多等现象,                 ,内啡肽又促进多巴胺的分泌,多巴胺能在短时间内令人高度兴奋,带来“辣椒素快感”,慢慢地我们吃辣就上瘾了。

A.大脑在这些兴奋性的刺激下把内啡肽释放出来

B.内啡肽因这些兴奋性的刺激而被大脑释放出来

C.这些兴奋性的刺激使大脑释放出内啡肽

D.这些兴奋性的刺激使大脑把内啡肽释放出来


该题选项给出的四个句子语法上都是正确的,表达的语义也基本相同,不同之处就在于语序不同。标准答案是C,主语“这些兴奋性的刺激”是对上文的概括,是旧信息;宾语“内啡肽”是新信息,同时是下文的主语,符合语言的信息传递规律。当然,试题背后的语言学理论并不要求学生掌握,学生只要从具体应用中感受到不同表达方式在连通上下文时的不同即可。


又如,指称问题也是功能语法关注的重点问题之一,亲属关系、社会地位等都会影响交际中人称的选择[9-10]。2022年的一道语用题语料选自现代小说家萧红的《呼兰河传》,就是以功能语法学为理论支撑的。试题中的一段语料呈现如下:

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过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试题设问是:文中写到自己的祖父,没有一处使用“他”,这样写有什么好处?


这道题背后的理论支撑是功能语法学的象似性理论,即语言形式和意义之间有对应关系。“他”作为人称代词,指代的是不在场的第三人,与说话者的现实距离较远,心理距离也比较远。而语篇中的“我”和祖父非常亲近,所以不愿意用“他”来指称祖父。连续使用“祖父”是一种非常规的语言表达,但这种形式又恰恰透露出“我”对祖父心心念念的记挂。了解这些理论,有助于阅读时通过人称来判断人物之间的关系,通过人称的使用体察人物的情感和内心细微的感情波动,这些知识也体现了语文的应用性。


此外,近年来异军突起的互动语言学是功能语言学的一个分支,强调基于交际中的互动行为进行语言研究,也契合了语文的应用性。高考试题中有一部分题目的设置与此相关,如反问句的使用,人称代词“你”、动词“相信”的特殊用法等。


2.以认知语法学为理论支撑的语用题

认知语法学认为,语言和现实世界不是直接对应的,而是有一个认知层面把二者联系起来,即现实世界通过人的认知投射到语言上[11]。认知层面就是人对客观世界的看法,包括人在客观世界中形成的概念系统和概念的形成过程。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的形式和意义之间是一种“有理据的约定俗成”(motivated conventions)。典型范畴、转喻和隐喻、意象和凸显等是认知语法学用以解释语言现象的重要理据。近年来高考语用题考查比喻句的分析、不同语序的表意区别等,都以此为理论背景。典型例子是一道考查考生对不同表达方式表达效果的认识水平的题目。相关文段如下:

牛肉饼和小米粥很快都端来了,热气、香味混在一起,让我食欲大振。

往小碟子里倒了醋和辣椒油,然后在酸和辣的合奏里,我把饼和粥都一扫而光,又心满,又意足


试题设问是:文中画波浪线的句子可以改写成“我心满意足地把饼和粥都一扫而光”。从语义上看二者基本相同,为什么说原文表达效果更好?


这道题本身体现了语言形式和意义之间的对应关系。两句话的客观语义相同,但横看成岭侧成峰,语言形式的不同,尤其是语序不同,凸显的内容就会有所差别,也会带来语体风格的差异。就上述试题而言,汉语所具有的焦点居后的特点,使原句的表达重点落在“又心满,又意足”上,强调吃过肉饼之后的满足感,更符合原文的逻辑;而且把“心满意足”拆分为“又心满,又意足”,以陌生化的表达带来新奇效果,也带来活泼俏皮的口语化风格;而改写后的句子,重点落在“一扫而光”上,强调全部吃光,表意的丰富性和凸显的内容都不同。虽然该题以认知语言学理论为支撑,但由于试题设置巧妙,考生只需要一般的阅读能力和认知能力就能作答,而作答内容的丰富全面与否,恰恰能体现学生的思维能力和对语言细微之处的体会能力。另外,这种能力也与人们的阅读能力密切相关,有了相关知识的积累,再去阅读文本就会有新的理解和发现。


3.以对言语法为理论支撑的语用题

语言学作为一门学科,本身就是近代西学东渐后兴起的,该领域的理论方法多年来一直借鉴自西方,虽然取得很大进展,但不顺畅、不协调的地方也很多,因此摆脱印欧语传统观念束缚的努力也一直没有停息。进入21世纪,著名语言学家沈家煊基于大量汉语语言事实,提出“名动包含”学说[12],构建了不同于印欧语的独特的对言语法体系。对言语法强调关注汉语中独具特色之处,即“字句章篇贯通,音形义用一体,传情达意不二”[13]。尤其是汉语的韵律之美、语序之灵活、流水句之可断可连,都是西方语法体系所无法解释的,也是对言语法研究上已取得突破的课题。近几年的高考语用题有不少是以该理论为支撑的。例如,重叠是汉语韵律之美得以体现的重要形式,重叠后的词语不但节奏美,而且更具生动性。从语言研究的角度看,相关研究较为前沿,但由于和母语使用者的直觉相同,所以考生并不觉得陌生。2023年高考的一道语用题就此设题,试题选用著名作家老舍的长篇小说《骆驼祥子》中的一段话,让学生体会文中三个重叠形式“处处、微微、早早”和不重叠的“处、微、早”在语意上的不同。该题既让学生对汉语之美有了直观的体会,又考查了学生对常见语言现象理解的深入程度。


汉语还有一个典型特点,就是流水句很多[14],句子比较短,句式比较简单,很少用复杂的定语和状语。能用典型的汉语而不是欧化句式表达思想,是中国人应该具备的语言表达能力。2020年的一道高考试题就以此为理论支撑。在一个话题为“中国画”的语篇中,叙述了画家齐白石如何表现“蛙声十里出山泉”,将中国画擅长化静为动、以意境取胜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考查点聚焦于文中一个非常长的句子,要求学生改写为短句。虽然长句的表意、语法都没有问题,但短句和中国传统文化更契合,也和整个语篇的文风更契合。要求改写的长句为:六尾蝌蚪在山峦映衬下的山涧内的乱石之中不断涌出的潺潺清泉里摇曳着尾巴顺流而下。给出的答案示例是:山峦映衬下的山涧内,乱石之中,潺潺的清泉不断涌出,六尾蝌蚪摇曳着尾巴顺流而下。很明显,短句表意更清晰,更符合汉语特点。当然,并不是说长句就一定不好,长句有长句的适用语体,比如在政论文、科技论文中多使用长句。


语言学研究是一项专门领域的学术研究,高考语用题是面向高中生的测试,二者具有明显的差别。哪些语言学研究成果能够为语文测试所用,如何把学术研究成果转化为测试中的考查点,以及用何种形式考查,还需要进一步的深入研究。


(四)以语言学研究成果为支撑,增强解释的科学性

高中语文新课标多处强调要培养学生良好的语感,让学生能凭借语感和对语言运用规律的把握,文明得体地进行表达与交流;能凭借语感,结合具体语境理解重要词语的隐含意思,体会词句所表达的情感;能借助已有的语言知识和语感,结合具体语境分辨词语语义和情感上的细微差别;能凭借语感推断结构比较复杂的语句的意思,体味重要语句在语言环境中的意义和作用[2]。高考语文中的语用题,很多都需要学生凭借良好的语感去作答,语感好不好,是学生语用能力强不强的重要表现。但是,测试对科学性有严格要求,学生可以凭语感做题,试题本身却必须具备科学性,不能仅凭感觉。这时,语言学研究成果往往是最好的支撑。例如,2023年的高考语用题涉及词语的单双音节问题、助词“着”的使用问题,背后都有科学性很强的理论研究成果为支撑。

四、总结与展望


综上所述,多年来语用题在高考语文中一直占有重要地位,新高考实施以来,考查点更为丰富,考查方式更加灵活。深层的原因是当代语言学不同研究流派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研究成果,语用题命制时注意积极吸收相关成果并使之转化为试题考查点,再以恰当的方式进行呈现。正是转化这一环节的存在,使得高考语用题能够面向高中阶段学生,测试高中生的语言文字运用能力,而不是考查学生对语言学理论知识的掌握程度。这对中学语文教学尤其是语文教师提出了更高要求。


展望未来,高考语用题注重应用、因文设题、灵活多变的趋势还会延续,死记硬背和机械刷题将越来越难以应对试题内容和形式的灵活变化。这要求基础教育阶段的语文教学聚焦于语言运用,激发学生探究语言现象、把握语言规律的欲望,更加注重培养学生的阅读能力和表达能力,以及独立思考和创新能力,促进学生成长为新时代需要的人才。


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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