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权力・人性
——《长安的荔枝》语言细节里的历史观照
江阴市华士实验小学 季晓波
初识马伯庸,是在“喜马拉雅”的免费节目里,听马老师讲三国、唐、明的历史,声音很温暖,文字却很冷峻。
马伯庸的历史书写向来拒绝悬浮的宏大叙事,更擅长用文字搭建“微观历史实验室”。在《长安的荔枝》中,他的历史观通过精准、细腻且充满张力的语言细节得以落地,让盛唐的制度肌理、权力运作与个体命运在字里行间清晰可触,仿佛透过文字显微镜,窥见历史褶皱里的真实纹理。
以“技术语言” 还原历史现场:让考据落地为可感细节
马伯庸的历史观强调“历史是做出来的”,这种理念在语言中体现为对实操过程的极致还原,尤其善用“技术语言”构建真实场景。写李善德计算香积钱利息时,“两百贯本金,月生福报四分,两年还讫,本利该是三百九十二贯,怎么写成四百三十八贯?”一连串数字脱口而出,既符合其“明算科出身”的身份,更暗藏对唐代借贷制度的考据——将寺院放贷的“功德”“福报”等宗教包装与冰冷的数学计算并置,用数字戳破虚伪,让历史细节不再是枯燥的史料,而成为可验证的生活现场。
在荔枝转运试验中,这种“技术语言”更为密集。“双层瓮内层盛荔枝,外层灌清水,每半日更换一次以保低温”“分枝植瓮需取三尺枝干,尾端斜切露茎脉,培以淤泥灰肥”,作者不厌其烦地罗列步骤,甚至设计出“脚程格眼簿”:“黑圈为不变,赭点为色变,紫点为香变,朱点为味变”。这些看似琐碎的技术描述,实则是马伯庸历史观的核心表达——历史的推进往往依赖于这些具体的“方法创新”,而非抽象的英雄叙事。就像李善德用算筹计算驿路里程时“笔尖在纸上划出细密格线”,文字也在数字与步骤的堆砌中,为历史搭建起可触摸的骨架。
用“话语博弈”解码权力规则:于言外之意见制度荒诞
在马伯庸眼中,历史不仅是事件的堆砌,更是权力规则的运作场,这种洞察通过人物对话的“言外之意”巧妙传递。刘署令诱骗李善德接差遣时,先说“内廷要采办荔枝煎”,待其签下文书后却翻脸:“敕牒里写得清楚,是采办鲜荔枝”,前后矛盾的语言暴露出官僚“卸锅”的狡诈;赵欣宁送珍珠额链时“笑眯眯道‘何节帅已作出指示’”,虚词“作出指示”与实际的压迫行为形成反差,暗示官场“表面合规,实则算计”的生存逻辑。
更精妙的是对“制度性话术”的解构。当李善德质疑转运费用时,杨国忠轻描淡写:“从太府寺出不合适,从内帑拿也不是不行”,看似在权衡利弊,实则用官僚话术掩盖对驿户的盘剥;而“长行宽延半年”“加派白直庸以荔枝钱折免”等政策术语的罗列,将“不劳一文而转运饶足”的“妙手”拆解为对底层的压榨。马伯庸从不直接批判,而是让权力的荒谬在规则与现实的缝隙中自然显露,就像荔枝无法跨越五千里的物理限制,底层民众也无法逃脱制度性的盘剥,这种隐喻式的语言处理,让历史的残酷性更具穿透力。
借“质朴独白”留存人性温度:让小人物在历史中“发声”
马伯庸的历史观始终为“个体”保留位置,这种温情体现在对小人物语言与行为的细腻描摹中。林邑奴临死前说:“您敬我的那碗酒,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当成人看”,朴实的话语没有华丽修辞,却道尽底层个体对尊严的渴望;阿僮教李善德保鲜荔枝时威胁“否则我下蛊治你哦”,半开玩笑的语气中藏着山野少女的直率与善良,与官场的虚伪话术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语言细节构建起历史的“双重叙事”,一方面是权力运作的冰冷规则,另一方面是个体间的温暖联结。当李善德在荔枝园帮阿僮架竹索“一直干到日头将落”,这种不带评价的白描,记录的不仅是劳作场景,更是不同阶层个体间难得的平等互动。马伯庸用这样的语言告诉读者:历史不仅由制度和事件构成,更由无数普通人的情感、坚守与互助写成。就像那颗历经千里转运的荔枝,文字在精准与温情的平衡中,为历史保留了最鲜活的滋味,让小人物在宏大叙事中留下清晰的声影。